【01】
二十馀年作逐臣,归来还见曲江春。
游人莫笑白头醉,老醉花间有几人。
——唐·刘禹锡《杏园花下酬乐天见赠》
刘禹锡经过多年的贬谪生活终于又被召回到京师,前度刘郎今又来的他,仍是“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”。
所谓理想很丰富,现实很骨感,事情往往是不能尽如人意,刘禹锡仍是被投闲置散,一腔政治宏愿转瞬又是灰飞烟灭。
一直以乐观积极、自宽自慰才能坚持到现在,审视一下自己,发现已是年过半百,老无所成,满是忧愁。
一日日在园中与相似境遇的友人把酒吟诗,想借酒消愁,把世事看淡,就这样超脱了吧,然而又是谈何容易。
白首老人醉卧花丛,可能会引起游人们的讪笑,然而能象我一样清闲自在地醉对灿烂杏花,世上能有几人?
刘禹锡这次另辟蹊径,用醉时无牵无挂的肆意状态淋漓酣畅地表达对大自然的热爱,更多是对对龌龊现实的厌恶。
一句“莫笑”饱含了诗人的多少无奈,一句“老醉花间有几人”,又不知包含了作者多少的深意。
生命中对我们经历的不公、曲折、坎坷、考验、屈辱都是我们成长的沃土,我们都要在人生中凝炼一种能力,这种能力都是对我们不公平、侮辱、打压、摧残最后炼成钢筋铁骨。
就像刘禹锡一样,没有他独有的个性,他坚持不了23年的谪贬生涯;老年之后的他,还能安慰起好友白居易“莫道桑榆晚,为霞尚满天。”
就如他自己所说,像他这样的胸襟,像他这样的格局,世上又能有几人?
【02】
《渔歌子》
——唐·张志和
西塞山前白鹭飞,桃花流水鳜鱼肥。
青箬笠,绿蓑衣,斜风细雨不须归。
子是曲子的简称,《渔歌子》即《渔歌》。
词中是江乡二月桃花汛期、春江水涨、烟雨迷蒙的图景。雨中青山,江上渔舟,天空白鹭,两岸红桃,整个空间色彩明丽,充满动态,生气盎然,勾勒了垂钓的优美环境。
江上一叶渔舟悠然静静伫立水中央,远离尘器的清静世界,无人打扰,轻缓和谐,心无旁骛的将这美景尽收眼底。
诗人隐身于世外桃源中,斜风细雨来时也没有急急忙忙的抽身离去,而是慢悠悠的收放着鱼线。
天不收,地不管,赤条条来去无牵挂,你在看风景的同时,你本身就属于别人一道亮丽的风景。
诗人身心与优美的自然环境完全融合,的确是摆脱了尘俗、超然物外,境界高迈,这是真正的精神自由,令人羡慕。
“大千世界浩茫茫,收拾都将一袋藏。毕竟有收还有散,放宽些子又何妨。”
人啊,一生扰攘总为名利,颠沛流离、冲寒冒暑、损伤耗神都是权钱二字误导,想要心安病离,非将名利二字涤除干净不可。
淡看功名利禄,保持清白之身,清净之心,静养方能自在延年。
【03】
《定风波·莫听穿林打叶声》
——宋·苏轼
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
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
料峭春风吹酒醒,微冷,山头斜照却相迎。
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。
一日春游,苏轼与友人同行,兴致勃勃欣赏着春景,突如其来一阵云头过雨,同行人狼狈不堪,抱怨不已。
苏轼独不改乎其度,反而觉得雨中竹杖芒鞋,吟啸徐行,此情此景别有其趣。
这是借眼前经历抒写胸臆怀抱,而笔致轻松诙谐,表现了苏轼一贯持有的豪放通达的人生态度。
人生境遇有顺有逆,这是无论谁都难免的。小至阴晴不定的暮春风雨,大至政治风浪中的升沉荣辱,苏轼已经经历了许多。
苏轼发生乌台诗案,劫后重生,此时他正谪居黄州,政治上极度沉沦。
然而,他不让外界环境的变化扰乱自己的心境,改变向来乐观的人生信念。
借雨中潇洒徐行的举动,即景生情,语言诙谐,读来使人耳目一新,心胸开阔。
结尾用饱含人生哲理意味的点睛之笔,道出词人行走大自然之间,于微妙一瞬所获得的顿悟和启示:
既然自然界的天气都如此阴晴不定,人又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呢,社会人生中的政治风云、荣辱得失又何足挂齿?
他知道风雨说来就来,说走也就走。穿着草鞋,拿着竹杖,顶着风雨从容地走在沙湖道上,比换骑着马,坐着几人大轿都要轻松自在。
不在乎别人乱七八糟的评论,不要活在别人的世界里,自己舒服不舒服,快不快乐,全凭自己内心的感觉。
一个人,在经历风雨之后再回望时,曾经的坎坷都不算什么,这就是一笔财富。
知道自己所追求的是什么,知道自己的情怀与担当,意义感找到了,一切便有了意义。
【04】
《一翦梅·余赴广东,实之夜饯于风亭》
——宋·刘克庄
束缊宵行十里强。挑得诗囊,抛了衣囊。
天寒路滑马蹄僵,元是王郎,来送刘郎。
酒酣耳热说文章。惊倒邻墙,推倒胡床。
旁观拍手笑疏狂。疏又何妨,狂又何妨?
刘克庄在宋理宗嘉熙三年(1239)去广东潮州作通判,挚友王实之设夜宴相送,刘克庄作此词。
作者曾因《落梅》诗“东风谬掌花权柄,却忌孤高不主张。”被人指为讪谤当国权臣而免官。因此满腹牢骚,时时发泄。这首词亦不例外。
这首词以戏谑调侃的笔调,倾吐胸中不平。看似玩世不恭的疏狂,掩盖着内心极度的痛苦,以此麻醉自己,忘却现实。
举着乱麻捆成的火把,连夜赶了十多里路,去参加朋友为他的饯行夜宴。
(远赴广东,长途跋涉出远门,一般行装宜轻,行装中要多带衣服,以备四时更换。)
刘克庄呢?“挑得诗囊,抛了衣囊。”他与人不同,先挑走他的诗书文章,然后扔下诸多衣服与行囊,上路。
诗是心血铸就的精神结晶,诗是志趣理想的寄托,是精神粮食,不可一日无,不可一字抛。衣虽可蔽体,终是身外之物,抛之可再得。
“元是王郎,来送刘郎。”戏谑口吻,平淡如日常语。传达的却是二人情谊的深厚亲密。
酒酣耳热之际,二人评论文章得失,意气飞扬,语惊四座,大有惊倒风亭墙壁的气概。“惊倒邻墙,推倒胡床”,
前者是夸张,后者是写实,八字中足见酒酣气振,言笑无忌,主客间的欢洽。
但是从“疏又何妨,狂又何妨”看,这欢治之中也透露出了作者以酒浇愁的强颜欢笑。
“旁观拍手笑疏狂”,“旁观”者指随行及役使人员,他们情不自禁,拍手笑乐,然只笑主客的疏狂,而不知主客的所以疏狂。
这是两个层次人物的映衬对比。更突出了世人不我知也“独醒”的苦闷。“疏又何妨,狂又何妨!”
封建社会对仕的要求应是知法度,尊礼仪,循规蹈矩,温文尔雅。疏狂不为人称道。作者却反其道而行之,大唱反调。
这里面有很多潜台词;我何尝愿意疏,愿意狂。逼得我不得不疏,不得不狂。
疏狂倒成了我精神的寄托,所以“又何妨”。强调自我主体,我行我素,倔强不屈。
本来已经够隐忍的了,可是遇到两位饱受压抑而又不甘屈服的狂士的离别,一刹那间狂傲的情绪喷薄而出。
纵观中外成功的政治家,除开客观因素不说,自身必须具备“三忍”的素养:一曰容忍,二曰隐忍;三曰不忍。
大概刘克庄是从容忍,到隐忍,再到不忍,他是依次挨了个遍,这大概就叫个性。
【05】
《青玉案·元夕》
——宋·辛弃疾
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、星如雨。
宝马雕车香满路。
凤箫声动,玉壶光转,一夜鱼龙舞。
蛾儿雪柳黄金缕,笑语盈盈暗香去。
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
《诗经·郑风》有《出其东门》一篇,首章曰:“出其东门,有女如云。虽则如云,匪我思存。缟衣綦巾,聊乐我云。”
在东门游春的众多少女中,独独赞赏后者一身素淡,格调高雅。辛弃疾这首《青玉案》与之类似,但精神境界更高。
元夕灯市,犹如星海,吸引了满城仕女,衣香鬓影,喧闻不绝,这是一个由光、色、声组成的繁华热闹的世界。
可是,就有人不慕繁华,独立于喧华热闹之外的“灯火阑珊处。”
这不是自伤幽独,是一位别有怀抱者的孤高清醒,一种高洁的品性。
他厌恶这大敌当前笙歌不绝的虚伪太平,宁愿躲在一旁,冷眼旁观:看你们还能欢乐到几时!
“众人”醉生梦死早已忘却了北国的沦丧,只把杭州当汴州偏安江南者,麻木不仁。只有“那人”傲然独处,不与同流合污。
辛弃疾就是“那人”进则轰轰烈烈,惊天动地;退则斯人独处,自甘淡泊,耐得寂寞。
这是辛弃疾屡遭排斥后,借灯夕所见以自述怀抱,托意甚高。他在灯火璀璨中找到了那个有个性的自己。
优秀的人很清楚自己的人生定位,有自己的个性与原则,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。
辛弃疾就是懂得人生的高度奠基于自己的德行和智慧,能够不畏浮云遮望眼,心无旁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,才有了后人对他的尊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