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98年,在一件囚室里,一位名叫谭嗣同的囚犯写下了著名的绝笔诗:
望门投止思张俭,忍死须臾待杜根;
我自横刀向天笑,去留肝胆两昆仑。
随后,谭嗣同被押解刑场杀害。
谭嗣同本有机会逃走,可是,他却说:
各国变法无有不牺牲者,今中国变法,流血牺牲,自我辈始。
在我们的印象里,监狱里的谭嗣同似乎永远是一个脏兮兮的形象,可是,真实的谭嗣同却是清朝湖北巡抚谭继洵的儿子。
身为湖北一把手的儿子,他本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,却选择为革命而死,令无数人震撼不已。
虽然他参加的戊戌变法只是一场改良运动,可是谭嗣同却用理想把它深深铸造成为了流血革命,震撼了无数后来的革命党人。
在百年革命历史中,诞生了无数感人至深的故事,这里选择两篇文章来看下,回顾下百年革命的历程。
第一个就是林觉民的《与妻书》。
意映卿卿如晤: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!吾作此书时,尚为世中一人;汝看此书时,吾已成为阴间一鬼。吾作此书,泪珠和笔墨齐下,不能书竟,而欲搁笔。又恐汝不察吾衷,谓吾忍舍汝而死,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,故遂忍悲为汝言之。
吾至爱汝!即此爱汝一念,使吾勇于就死也!吾自遇汝以来,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,然遍地腥云,满街狼犬,称心快意,几家能够?司马青衫,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。语云,仁者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”。吾充吾爱汝之心,助天下人爱其所爱,所以敢先汝而死,不顾汝也。汝体吾此心,于悲啼之余,亦以天下人为念,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,为天下人谋永福也。汝其勿悲。
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,吾尝语曰:“与使吾先死也,无宁汝先吾而死。”汝初闻言而怒,后经吾婉解,虽不谓吾言为是,而亦无辞相答。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,必不能禁失吾之悲,吾先死留苦与汝,吾心不忍,故宁请汝先死,吾担悲也。嗟夫,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!
吾真不能忘汝也!回忆后街之屋,入门穿廊,过前后厅,又三四折有小厅,厅旁一室为吾与汝双棲之所。初婚三四个月,适冬之望日前后,窗外疏梅筛月影,依稀掩映,吾与汝並肩携手,低低切切,何事不语,何情不诉!及今思之,空余泪痕!又回忆六七年前,吾之逃家复归也,汝泣告我:“望今后有远行,必以告妾,妾愿随君行。”吾亦既许汝矣。前十余日回家,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,及与汝相对,又不能启口;且以汝之有身也,更恐不胜悲,故惟日日呼酒买醉。嗟夫!当时余心之悲,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。
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。第以今日事势观之,天灾可以死,盗贼可以死,瓜分之日可以死,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,吾辈处今日之中国,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!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,或使汝眼睁睁看我死,吾能之乎!抑汝能之乎!即可不死,而离散不相见,徒使两地眼成穿而骨化石,试问古来几曾见破镜能重圆,则较死为苦也。将奈之何?今日吾与汝幸双健;天下人人不当死而死,与不愿离而离者,不可数计;钟情如我辈者,能忍之乎?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顾汝也!吾今死无余憾,国事成不成,自有同志者在。依新已五岁,转眼成人,汝其善抚之,使之肖我。汝腹中之物,吾疑其女也,女必像汝,吾心甚慰;或又是男,则亦教其以父志为志,则我死后,尚有二意洞在也,甚幸甚幸!吾家后日当甚贫,贫无所苦,清静过日而已。
在戊戌变法失败之后,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开始了武装革命的历程,福建人林觉民便是其中一位烈士。
林觉民出生于福建的书香世家,后来著名才女林徽因便是他的侄女。根据记载,林觉民“面貌如玉,肝肠如铁,心底光明如雪”,俨然是一个书生的模样。
同样出生于富裕之家,林觉民本可以锦衣玉食,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,可是他却偏偏向往革命。
家里觉得不能再让林觉民胡闹下去了,便让他从学校回家,娶了门当户对的陈意映为妻。
林觉民和陈意映两人都接受过新式思想,情投意合,他俩饮酒作诗,聊文字,聊时局,琴瑟和鸣,十分恩爱。
在林觉民笔下,也记载了他们夫妻二人新婚时的日子,雨时,两人一起芭蕉听雨,雪后,两人一起踏雪赏梅。冬日,圆月如镜。窗外,梅枝筛下月影,影影绰绰。梅花浮动,暗香幽幽。
可是,林觉民还是向往着革命,他先是离别了妻子,去日本留学,随后去了香港,结识了黄兴等人,后来毅然参加了广州黄花岗起义,可惜失败被俘。
广州起义失败后,当时传言抓获一个剪短发、穿西装的美少年,指的就是林觉民。时任两广总督的张鸣岐和水师提督李准会审林觉民。
当时水师提督李准劝总督大人为国留才,而张总督认为这种英雄人物万不可留给革命党,遂下令处死。
林觉民死的时候仅仅只有24岁。
在起义前,林觉民似乎已经想到了自己有可能会失败被俘,所以给几年未曾见面的妻子写了一份家书,就是著名的《与妻书》。
《与妻书》惟其感人,就在于它情真意切,字字泣血,到处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真情。
一开始,作者写道:
意映卿卿如晤: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!吾作此书时,尚为世中一人;汝看此书时,吾已成为阴间一鬼。吾作此书,泪珠和笔墨齐下,不能书竟。
随后,林觉民写道:
我是如此爱你,可是就是这爱你的念头,让我勇敢地走向死亡。
我自从遇到你以来,便遇见了美好,我常常希望普天下的“有情人”都能够结成恩爱夫妻。
可是,如今这天下,遍地是腥血、满街是狼犬,有几家能够称心快意地过日子呢?
我虽然爱你,但是我不能这么自私,为了自己的幸福,不管全天下的幸福。我要去为全国同胞谋求永久的幸福,我要让全天下的普通人,每一个人,都有平等爱人的权利。
你不要怪我。我确实是希望跟你共同生活到老。
可是我们身处今天的中国,国土沦丧,民不聊天,每天都有人民在死亡,我不忍看这种惨状。
所以我要去参加革命了,我的牺牲,是为了将来更好的中国。
书信自始至终,剖肝沥胆。
林觉民,死的时候才24岁,风华正茂的年纪,他的生命就此停止,对妻子陈意映的爱却绵绵无绝期,也可以说,这一生,他不负天下人,却负了意映卿卿一人。陈意映悲痛欲绝,萌生自杀念头,欲追随林觉民而去,经林觉民父母双双跪在她面前恳请,她才答应苟活,林觉民死去不足一个月,悲伤过度的陈意映早产生下遗腹子,一年后,终因思念林觉民过度,郁郁而死,那一年,她才22岁。
为什么这么多人看到《与妻书》会流泪?
因为这篇文章,让所有人看到了一个无比真实、有血有肉的革命者。
林觉民影视剧形象
他有感情,他有牵挂,他有不舍。
他更有不甘心。
但是为了革命,他一切都可以舍弃,哪怕心中所爱。
为什么人们喜爱《与妻书》,因为它真实,真实写出了我们心中所爱,但为了理想,只能舍弃,为大爱舍弃小爱。这份由小爱扩充开去的大爱,让他愿意对更多人,乃至整个社会承担责任,愿意如飞蛾扑火般牺牲,愿意为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而奉献一己之力,哪怕赴汤蹈火,死而后己。
只因为,自己深爱的人,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。
前方是革命与大国,身后是妻儿与小家,纵使心中千般不舍,却也不得不舍。
我爱你,所以愿为天下人赴死。因为我想让天下更多的人能够相爱,过着安宁的日子,这是多么伟大的奉献精神。
但我们做不到,所以我们看到《与妻书》时,只能仰望林觉民。
可是,更为悲伤的是,辛亥革命的旧民主主义革命并没有成功。
虽然清朝被推翻了,可是很多省份的大臣们挑了几片瓦片就成功变成了民国的官员。
民国同样是民不聊生,同样是军阀混战,孙中山一次次发动护国运动、护法运动,却都失败。
这种情况下,曾经心中向往辛亥革命的革命者们,纷纷寻求新的救国道路,比如参加过黄花岗起义的烈士张云逸就加入了共产党,最终成为开国大将之一。
中国的资产阶级本来就是依附于外国侵略者产生的,由这样的资产阶级领导的革命,自然不能完成反帝反封建的任务。花朵会反对它开出的根吗?
于是,从五四运动开始,有了新民主主义革命。
这样的党史,我们了解得很多了,这里就有方志敏烈士的故事。
影视剧形象
方志敏1924年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,时年25岁,1935年1月因叛徒出卖被捕,同年6月,于南昌英勇就义,死时36岁。
敌人劝降方志敏,方志敏身陷囹圄之后,敌人送来了纸和笔,让他写归降书,结果他用纸和笔写下了一篇散文,就是那篇著名的《可爱的中国》。
恼羞成怒的敌人最终杀害了他,但是这篇文章流传下来了。
在《可爱的中国》里,方志敏回忆了他所见的悲剧,那时的中国没有强大的国防、没有强大的工业能力,“到处可以看到高傲的洋大人的手杖,在黄包车夫和苦力的身上飞舞;到处可以看到饮得烂醉的水兵,沿街寻人殴打;到处可以看到巡捕手上的哭丧棒,不时在那些不幸的人们身上乱揍;”方志敏怒呼:中国人难道真比一个畜生都不如了吗?
在文章中,方志敏写道:“朋友,看呀!看呀!那名叫“帝国主义”的恶魔的面貌是多么难看呀!在中国许多神怪小说上,也寻不出一个妖精鬼怪的面貌,会有这些恶魔那样的狞恶可怕!满脸满身都是毛,好像他们并不是人,而是人类中会吃人的猩猩!他们的血口,张开起来,好似无底的深洞,几千几万几千万的人类,都会被它吞下去!他们的牙齿,尤其是那伸出口外的獠牙,十分锐利,发出可怕的白光!他们的手,不,不是手呀,而是僵硬硬的铁爪!那么难看的恶魔,那么狰狞可怕的恶魔!母亲的血在涌流出来,她不能哭出声来,她的嘴唇只是在那里一张一张的动,她的眼泪和血在竞着涌流!朋友们!兄弟们!救救母亲呀!母亲快要死去了!”
但方志敏并没有悲观,他说了如下这段话:
不错,目前的中国,固然是江山破碎,国弊民穷,但谁能断言,中国没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呢?不,决不会的,我们相信,中国一定有个可赞美的光明前途。中国民族在很早以前,就造起了一座万里长城和开凿了几千里的运河,这就证明中国民族伟大无比的创造力?中国在战斗之中一旦斩去了帝国主义的锁链,肃清自己阵线内的汉奸卖国贼,得到了自由与解放,这种创造力,将会无限的发挥出来。
到那时,中国的面貌将会被我们改造一新。所有贫穷和灾荒,混乱和仇杀,饥饿和寒冷,疾病和瘟疫,迷信和愚昧,以及那慢性的杀灭中国民族的鸦片毒物,这些等等都是帝国主义带给我们可憎的赠品,将来也要随着帝国主义的赶走而离去中国了。朋友,我相信,到那时,到处都是活跃的创造,到处都是日新月异的进步,欢歌将代替了悲叹,笑脸将代替了哭脸,富裕将代替了贫穷,康健将代替了疾病,智慧将代替了愚昧,友爱将代替了仇恨,生之快乐将代替了死之忧伤,明媚的花园将代替了暗淡的荒地!这时,我们民族就可以无愧色的立在人类的面前,而生育我们的母亲,也会最美丽地装饰起来,与世界上各位母亲平等的携手了。
方志敏相信,中国一定有个可赞美的光明前途。到那时,到处都是明媚的阳光,扫清了一切肮脏和污浊。
可是,接下来他写道:
我老实的告诉你们,我爱护中国之热诚,还是如小学生时代一样的真诚无伪;我要打倒帝国主义为中国民族解放之心还是火一般的炽烈。不过,现在我是一个待决之囚呀!我没有机会为中国民族尽力了,我今日写这封信,是我为民族热情所感,用文字来作一次为垂危的中国的呼喊,虽然我的呼喊,声音十分微弱,有如一只将死之鸟的哀鸣。
他是如此地爱这个国家,但是现在,他就要死了,再也没有办法为这个国家的改变效力了,他只能无奈地发出呐喊。
可是,他并未灰心,他说:
假如我还能生存,那我生存一天就要为中国呼喊一天;假如我不能生存——死了,我流血的地方,或者我瘗骨的地方,或许会长出一朵可爱的花来,这朵花你们就看作是我的精诚的寄托吧!
方志敏相信,中国一定有个可赞美的光明前途。这么光荣的一天,决不在辽远的将来,而在很近的将来。
可惜,他没有能看到革命胜利的一天。
每当读到这篇文章的时候,总会想到,这是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人,他热爱阳光,热爱火焰,热爱光明。可是,他的时代没有这些。
他痛恨黑暗,痛恨肮脏,痛恨衰败和腐烂。
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亲手改造这个世界,他多么热爱这个世界,可是他就要死了,永远地离开这个他所痛恨并热爱的世界,永远离开这个他想亲手改造的世界。
他所有的理想只能是一个愿望,活在天国的幻想里。
但在未来的一天,它一定会重生。因为不断有理想的人投身其中,前赴后继,终玉汝于成。
两篇文章,一个是旧的旧民主主义革命,一个是新的新民主主义革命,一个是放不下对妻子和国家的爱,一个则是放不下对理想和前途的追求,可是他们最终都舍弃了。同时,我们也可以看出,相对于旧民主主义革命,无产阶级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更有“无我”的状态,这是无产阶级的优越性,也是新民主主义革命之所以能成功的关键。
这两篇文章,比很多檄文更加感人,因为其中有感情,有不舍,更有眷恋。但也有理想,有牺牲,有风险的宽慰。
革命在哪里?就在这两篇小小的文章里。